我们鲁西北农村称麦收季节叫过麦,对了,过春节的时候叫过年。
如果下面这些活,莫说你干过,就是见过,说明你也老了。
可是,我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无论是在那个年代的全家只能分得半袋口粮,还是在今天的粮丰满仓,都没有看出老百姓的满心喜悦。在他们的脸上,我读懂的只是农民的苦和累。在最后一袋小麦被收进仓装进囤的时候,他们想的不是去清点胜利成果,不是去体会丰收的喜悦,而是急切地想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其疲惫之态,如同一群被缴了械的士兵,曾经在麦地里麦场上那种生龙活虎的精神头顷刻间荡然无存。
我所见证的农民麦收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那还是人民公社年代,农民社员被生产队长的铃声,召集到大街上等待分配当天的工作,或者去村东还是庄西,是去场院还是去装卸。当然还是去田里割麦的人最多,当时的小麦产量很低,虽然“跨长江、过黄河”什么的,也就二三百斤的产量,有三点为证:
等到生产队把地里的小麦“颗粒归仓”,中午散工以后,我跟随在母亲捡麦穗的身后,一边吵闹着让她回家做饭,一边在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下,拿起母亲捡的其中一颗麦穗,有的一个穗子上不足十个干瘪的麦粒,也有的两三颗;收获完小麦晒干扬净以后要先送爱国粮,我们偌大的一个村庄,一马车就足够了;剩下的小麦才按人口、劳动力和工分来分配,那年我们村每个人口分得小麦五市斤。
实行土地承包到户以后,农民精耕细作,小麦产量逐年上升。最初的耕种也是用牛拉犁耙。除草、间苗以及收割等一些农活,主要还是人力作业。用镰刀割麦子的滋味我亲身体验过,我认为那是农田里最重的体力活了,每次割麦回来,腰折的感觉打怵得要命。
割麦的时候,头上一顶草帽,脖子上搭一块毛巾,手握镰刀,头顶烈日炎炎,不能立,不能蹲,只能保持弯腰这一个姿势。不一会儿,汗就滴在成熟的麦子上,热得头昏脑涨,腰间疼痛难忍。草帽扣在头上,虽然暂时可以遮一遮太阳,但脑袋也被草帽捂得格外难受。额头上、脖项里,身前背后全是如小米粒般的痱子,再加上麦芒扎着,汗水浸着,奇痒难忍。当时我曾想,在这样脏、天气这样热的环境下,就是不吃不喝,倒在这麦铺子上能多躺一会儿,我也知足了。因此我说,看见金黄的小麦,高兴地闭不上嘴,那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滋味的文人画家现场作秀、编造出来的。
麦子收割以后,这才是麦收的开始。需要运送到场院里打轧,但运送以前一定要捆好的,因为到场院里还要过铡刀。你不要认为农民老百姓多此一举,不讲效率。那是因为他们用的是牲畜或者人来拉碌碡。
早晨三四点就起床,摸黑去割麦,运送到场院后,再去收割,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收镰。镰虽收了,工却不能收,白天割下来的麦子,要用铡刀把麦头和麦秸分开的。一般是选在晚上,条件好些的,用上一盏马蹄灯,一般人家都是摸黑用铡刀分割麦捆,往往到午夜前后。倒在麦秸里面睡两三个小时又要去割麦,蚊虫的叮咬和麦秸里的灰尘,哪里还顾得这些?这样的日子一般要持续十天半月的。
中午是最热的时候,但农民最希望温度高的晴朗天气,他们盼望着打轧效果好一些。由于是用人力、畜力,所以既要不能摊晒太厚,又要经常翻来翻去,有时一场麦子要翻十多遍,等到下午两点前后,带上一壶绿豆汤就要去麦场。打出来,扬出来,赶紧还要收起来。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雨,若不及时将麦子收仓,一旦有雨,大半年的辛劳都将付之东流。遇到这种情况,农民痛苦万分的情景我也遇见过。
后来用拖拉机收割、打轧,人们的劳动量大大减轻。人们都采用科学种田,小麦的产量也逐年上升,亩产千斤成了正常现象,完成了小麦收获从手工劳作到今天的大机器生产的过度。
眼下,又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屈指算来,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亲手割麦子了。再说,除了一些拐弯抹角,看到割麦子的人也很少了,我是一辈子也不想念这个活儿的。以前过麦要用半拉月,而今天看到大片的麦子还都在站立着,说不定明天见到的就是一地的麦茬了。
虽然看不到开镰收割,但却能看到一辆辆联合收割机隆隆地在田间收获,不仅提高了麦收的进度,减少了损失,也更重要的是把农民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
因此我说,综观千百年来,联合收割机是一个很人性的发明,因为有了这个大家伙,使得农民又一次得到解放,这种解放,对于千百年习惯于镰割马拉的农民来说,其意义不亚于1949年的那次解放。
虽然已经放下镰刀,换成了大机器收割,但依然忘不了农村生活的辛苦。也正是因为有过那段经历,才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有着更深刻、更直接的感受。现如今,农村的面貌有了很大的变化,生活比过去富裕了,劳动比过去轻松了,但相比之下,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依然贫穷,依然很辛苦,就因为种地的成本太高,农民兄弟农忙一年收入非常低,所以选择了农闲时节外出打工。但他们却很少抱怨,依然用自己的血和汗,喂养着我们千千万万的人。
身为教师,整天生活工作在校园里,面对校园里和社会上的粮食浪费现象,使我无不心痛,不由得经常告诫我的学生们:请别忘了田野里顶着烈日劳作的农民,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没有理由不爱惜粮食,没有理由不爱戴我们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