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年前,共和国历史上首批大规模进疆的湖南女兵奔赴天山南北。她们迎着肆虐的风雪、冲破残匪的袭扰漫漫西行,也开始了自己不一样的工作和人生……
正是她们的付出,结束了“屯垦戍边,一代而终”的历史,让新疆,让祖国的千里边防长治久安。
时光荏苒,岁月早已经将出发时风华正茂的少女,变成了回来时饱经风霜的奶奶,她们的芳华,在新疆绽放。不变的是她们坚守的为祖国奉献终身、改变边疆面貌的初心;她们忠诚报国的大爱情怀、勇于担当的意志品质、甘于奉献的崇高境界,永放光芒。
湘水边的那块“湘女石”与天山遥遥相望。天山下,湘水边,亲情从此绵延牵挂。
【湘女档案】
马绍蓉,1934年生,1951年进入新疆阿克苏地区,被分配到库东宣传队,1952年担任团二连机耕队技术员,1953年驾驶着第一台拖拉机创造农十团屯垦史上的第一,1991年在新疆退休。现居长沙。
我在戈壁滩开拖拉机,
开创多个第一
口述/马绍蓉 文/江昌法
我是新疆农十团垦荒史上第一个拖拉机手,不仅创造了农十团屯垦史上第一,还开创了农四师肖尔布拉克首次用联合机收小麦的历史,并培养了一大批机务工作者。
从1953年驾驶团里的第一辆拖拉机,到工作期间驾驶大中型拖拉机2700多台,收割机350台,我很自豪,更心怀感激。如今,我可以很骄傲地说,我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我最爱的国家,献给了边疆。
进疆路上,最想的就是吃白米饭
1934年11月,我出生于湖南望城的一个农村家庭。童年的苦难,不仅让我懂事早,也培养了我吃苦耐劳的精神。
一路上,我很吃不惯当地的饭菜。当地大部分是面和饼,剩下的就是馒头,我们一桌子吃饭,经常就是三十多个馒头,而我有时一天连半个都吃不了。于是,我就把馒头和饼都发给路上看到的贫苦家庭孩子吃。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吃一顿白米饭。
当踏上新疆的土地时,映入眼帘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一派荒凉的景象。但我还是兴高采烈。
住宿的条件也是很艰苦的。一到站,我们也没有房子住,就是靠着墙,铺个东西,盖着被子就在戈壁滩上睡了。
经过1个多月行程,5月份我们到达了新疆阿克苏。
一路上,我最大的不适应,还是吃不惯他们的饭菜。到达阿克苏后,部队吃了一顿大米饭,几个月来我们这群湖南妹子滴米未沾,吃米饭就像打牙祭一样。所以,当看到桌上的一碗碗香甜的阿克苏米饭时,大家高兴坏了,都顾不上形象狼吞虎咽地扒起了饭。我们还很馋辣椒,没有辣椒,我们就去合作社买点辣椒放在饭菜里,特别美味。
(1955年,马绍蓉在农四师十团驾驶第一台联合收割机收小麦)
开拖拉机创造农十团屯垦史上第一
开拖拉机创造农十团屯垦史上第一
做荒原上的女拖拉机手,是我们参军入疆后的首选。而我,非常有幸成为了第一代女拖拉机手。
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女拖拉机手,必须要有过硬的驾驶技术。1952年,当听到八一农学院招生时,我兴奋了很久,很想去那里学习。
幸运的是,组织上认可我平时的积极表现,选派了我到八一农学院学习农业机械专业。
第一年学习结束后,我回到了一个农场实习。没有房子住,我们就搭一个帐篷。由于路不好走,我们还竖起了电线杆,回来时就按着电线杆走,到帐篷那边睡觉,第二天重新返回去上班。
记得有一次,我下车已经很晚了,突然看到狼来了,吓得我立马爬到拖拉机上面去,整个晚上都没敢回去,在车上过了夜。
1953年,我回部队实习,实习结束后,刚好团里分配了一台拖拉机,也是我从伊犁把它接回来的。我驾驶着这第一台拖拉机,创造了农十团屯垦史上的第一,成为新疆的第一代女农机手。
当时,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开荒犁地,昼夜不停地干,工作量大得出奇。我们3个湘女昼夜两班倒,没日没夜地开工,一干就是15小时以上。那时候我最怕晚上犁地,因为总有狼两眼闪着绿光尾随着。
拖拉机开荒时,颠簸得厉害,东倒西歪,坐在驾驶室里的我被颠得左摇右晃,经常是头上、胳臂上到处是大包小包。但当时的我也顾不上休息,简单包扎一下,就又继续驾驶着拖拉机。
每天连轴转,吃睡都在麦堆里
每天连轴转,吃睡都在麦堆里
1953年10月,我因学习成绩好再次回到八一农学院继续学习深造。1954年10月毕业后,师里考虑到我有丰富的操作经验,就派我和其他同志一起去办拖拉机驾驶员训练班。
在训练班里,为了带好大家,我边教边干,把学员带到机车跟前,手把手地指导。后来,我的学生都成为各个连队机务组里的带头人,现在他们大都已经是新疆农业机械领域的主要骨干。
除了办训练班,我还在新成立的机耕组担任组长。机耕组的重要工作是收割麦子,需要人工把麦子放在机器上,晚上白天都是连轴转,吃睡都在麦堆里,从来没有回过家。我们收割的麦子,堆得跟山一样。
1955年,组织上安排我协助十团筹建机耕队。而当时的机耕队,只有几辆机车。我带着队员自力更生、白手起家:需要车棚,我们就打地块自己盖;没有油料过滤设备,我们就自己造;其中,机耕队的机务规章制度、技术管理制度,还都是由我一手建立的。
当时,还有一件事让我异常激动。过去,都是人工镰刀割、马拉收割机收小麦。那一年,我驾驶着部队分配的CK-4苏联进口的联合收割机收小麦,创造了农四师肖尔布拉克首次用联合机收小麦的历史。
连坐五天车,跋涉数千里
连坐五天车,跋涉数千里
工作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连坐五天车去找油泵链条的经历。当时,联合收割机装的时候缺了一根油泵链条。特别麻烦的是,我工作的地方没有这种链条。
一天晚上,我们团负责生产的副团长找到了我,让我去乌鲁木齐找链条。
从我们团到乌鲁木齐,有一千多公里。我先坐了两天的马车到200多公里外的伊犁。到伊犁后,我又坐了三天拉货的汽车,才到达乌鲁木齐。到了乌鲁木齐后,我找遍了兵团所有的库房,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链条。当时我急得团团转,心想,回去之后,我该怎么办?
突然间,我想起这种链条都是苏联进口的,以前读书的地方八一农学院应该有。我没有多想,立刻就去八一农学院找我以前的同学想办法。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找到了我当初的实习老师谢庆文。
他了解到情况后,就直接从踩棉机上卸下了油泵链条。我高兴地差点跳了起来,很快就带着油泵链条回到了我们团,把链条装上了机子,使这台机器投入到了当年收割小麦的生产中。最后,我们操作收割机收割了两千多亩地的麦子。因为这件事,我还为团里立了一个大功。
1957年,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74年,我到农机作业站任站长。当时我们7个人,包括会计、出纳等,只有一辆车,自负盈亏。在我的带领下,克服各种困难,当年就实现盈利60万元。
(马绍蓉近照)
儿子摔下床,抱着他一起哭
儿子摔下床,抱着他一起哭
我和丈夫是在我八一农学院学习后下基层认识的。1949年3月,他从西北农学院参军,后来分配到了师里农业处管农业。
结婚后,我们俩工作都很忙。孩子小的时候,我就自己亲自带小孩。等他们稍微大一些,就把他们放到幼儿园。有时候因为工作忙顾不上,就让少数民族的女孩帮忙带一下。
后来,我工作非常忙,晚上还要上班,于是我们就找了一个14岁的维吾尔族小姑娘当保姆帮忙带小孩。白天她会按时来,晚上她却不一定按时。于是,每天一到傍晚,我们就急得团团转,盼保姆来,或者急着把孩子哄睡着。
记得有一次,保姆没有来,把儿子哄睡后,放到床的最里面,床边围着被子,防止他摔下床。可意外还是发生了。等我下班回来后,看见他不在床上,只听到床底下哗啦啦的声音,原来儿子摔下了床。
这一幕把我吓坏了,我箭步跑到床下抱起儿子。此时,儿子一直哇哇大哭,他的两侧脸蛋则全是泥巴。原来,儿子从床上摔下来没哭,爬到床底才哭,哭着哭着脸上还擦了一层泥土。看到这一幕,我心痛地紧抱住儿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并慢慢地帮他清洗脸上的泥巴。
1991年我正式退休后,就回到了湖南,过上了幸福的晚年生活。
2015年7月的一天,我来到安华山庄老年公寓看望入住在这里的老战友于淑贞,下楼时在电梯里巧遇安华山庄老年公寓董事长刘泰安,他热情邀请我来公寓养老。
回到家后,我将此事告诉女儿女婿,大家一致赞同但也抱有疑虑。于是,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约上战友张燕军一起住进了安华山庄老年公寓,跟当年去新疆的姐妹们又聚在了一起。
现在,回顾我这一生,我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我一辈子,都是跟农业机械打交道,一直没有改行。而当时,有很多女孩因为太辛苦选择了改行。因为,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我是党培养出来的,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为了给党做贡献,即使再辛苦,我也会坚持。
采访手记:
这是一个霸得蛮的湖南妹子
88岁的马绍蓉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笑起来灿烂而豪爽,颇富感染力。知道我的来历,她迅速从微信聊天记录里翻出一张曾经在八一农学院学习时拍下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年轻、干练,目光专注且坚定。
说起拖拉机,马绍蓉的眼神就会发光,于她而言,拖拉机不仅仅是一种交通、农用工具,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青春记忆。
“一个女同志搞农业机械,太不容易了。”这是马绍蓉在采访中经常提到的一句话。虽然已经年迈,但当她讲起当年的往事,仿佛思绪也回到了那个激情似火的年代。
出生于旧社会的她,受尽了旧社会的苦,但新中国让她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戈壁滩、在地窑子、在麦堆里,都留下了她奋斗的足迹。党需要她在哪里,她就战斗在哪里。面对困难,她从来没有讲过任何条件,也从来没有诉过苦。她用她的一生,诠释了什么叫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