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道按:经过几个月的施工改造,钟楼街在万众瞩目之中开街,今天太原道发布一篇关于钟楼街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回忆文章,让大家对钟楼街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
1970年,我18岁,在太原市的招工大潮中,从太原南郊来到太原市最繁华的地段——钟楼街、柳巷参加了工作,进华泰厚高级服装店当了一名新徒工。
那年7月15日,是我参加工作第1天报到的日子。也就是从这天起我开始写日记,多年来不知不觉竟积攒了50多本,虽然有不少都是流水账,但也要感谢这些日记帮助了我的记忆,才使我今天能够讲述半个多世纪以前我与钟楼街和柳巷相识相伴的这些情缘故事。
█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钟楼街,水锅锅搜集整理
一、东方红和红海洋
华泰厚,在文革中曾改名为东方红服装厂,并以军事化管理,厂办叫连部,车间叫排,生产小组叫班。我进厂以后分配在第一车间第三小组上班,在我的第一本日记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一排三班。
东方红服装厂这个名称大约是在文革初期改的,那时候老字号的名称中多含有仁义礼智信这一类字眼,当时都被认为是封、资、修的“四旧“,需要破旧立新,所以形成了全国性的改名风潮。
比如北京的东安市场,改成了东风市场;协和医院改成反帝医院;长安街改成东方红大街,东交民巷改成反帝路,西交民巷改成反修路,北海公园改成工农兵公园等等。
当时大家都争抢着用带有革命色彩的字眼儿命名,以红色为荣,所以当时重复的名字很多,比如像东方红这样的字眼,到处都在用。有一个段子,说一个人乘坐东方红路电车,经过东方红大街,到达东方红医院,被人们传为笑谈。
比如这张火车票就很有意思。从东方红站到太阳升站,如果不是下方有小字备注,你能猜到这是要去哪儿吗?2006年了,居然还有这样的车票?(图片来自网络)
在太原情况也一样。当时不只是华泰厚改名,合作大楼,当时也改名为红卫商场。鼎章照相馆,改名叫红旗照相馆,海子边公园叫人民公园,还有叫工农兵理发店、向阳杂货铺、红都服装店、长征小学等等。
不仅是单位名称中有红色字眼,当时的柳巷和钟楼街,几乎所有临街的橱窗木板也大都被红油漆涂成了红色。白天取下门板,露出大大的玻璃橱窗,晚上店铺打烊以后,我们会帮着门市部的师傅们把竖长条的红色木板一块一块地拼装在橱窗上,这时候你再看吧,满街都是红颜色。据说当时就是要造成红海洋的效果,以体现祖国山河一片红的寓意。
上图:这是华泰厚服装厂在1971年自办的油印小报。因为当时叫市纺东方红服装厂,所以小报就起名为《东方红周报》。当时我担任这份小报的编辑。从采编到刻腊板,再用油墨滚子套色印刷出来,都是我一个人完成。每周一期,办了一年多。出了四十多期。这算是我编辑生涯的起点。
中图和下图来自网络。叫东方红的单位数不胜数,这只是其中代表。
但太原市的老居民们并不习惯叫东方红服装厂,他们想做衣服的时候,往往还是说,到华泰厚去。特别是做毛料西装,首选就是华泰厚,因为大家都知道,那可是太原市首屈一指的高级服装店,向来领风气之先。早在太原人还大多穿土布或绸缎中式褂服的时候,华泰厚就从上海等地进了呢料,做起了西式洋装。
记得改革开放之初,出国还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当时私人有机会出国的极少,大多数是机关领导干部公派出国考察。出国前,一般都会由公家出钱给公派出国人员每人定制一套高级毛料西装,这样走在外国的大街上,西装革履,才不会给中国人丢脸。而定制高档毛料西装,到华泰厚是首选。
当时太原市的年轻人,办婚礼时还没有兴起穿婚纱的风气,大多以穿上一套华泰厚订制的毛料西装为荣耀。可见当时能到华泰厚去量身定做衣服,算得上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华泰厚最火的时候,早上五六点就开始有人排队,店里一天只放十个号,一过国庆节就不再接活。做一件衣服,定好布料后,要三个月才能拿到成衣。每逢周日,店里的柜台前总是挤满了人。
太原人有句口口相传的歌谣:衣服要穿华泰厚的,饺子要吃认一力的,元宵要吃老鼠窟的……
1977年恢复高考,我考上大学于1978年春离开厂里的时候,华泰厚还叫东方红服装厂,有一度时期还叫过人民服装厂。到了八十年代,老字号才又恢复了原来的名称。东方红服装厂这个名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满大街被涂成红颜色的这种红海洋奇观,现在的年轻人一定会觉得不可理喻。然而,它确实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但愿它只是人类历史上一个空前绝后的荒诞的噩梦,但愿它永远也不会再卷土重来。
二、挖防空洞
上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大量建造防空洞。当时因中苏交恶,为了担心受到其他国家导弹的威胁,大家响应领袖“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无论单位大小,到处建造人防工程。即使是像太原柳巷钟楼街这样的繁华之地,各家商业店铺虽然寸土寸金,前店后厂,没有多大地方,但也在门市部地中央开挖了一个大洞。
我记得刚到华泰厚上班的那些日子,除了白天在车间里做衣服,搞生产以外,还有不少体力活要干,那就是挖防空洞。
当时厂子里也就百十来号人,老师傅居多,因为多年没有招工,人员老化。我们1970年进厂的20多个青工,虽然女孩子是绝大多数,但也算壮劳力,于是每天上班后,要轮流用箩筐往外抬沙石和泥土。据说是为了防止敌人发动化学和原子武器攻击,是战备工程。当时我想,这么小的地方,真打起仗来,又能隐藏几个人呢?但也不敢多问,因为听师傅说这是政治任务。
除此以外,我们还组织民兵训练,我记得厂里还组织青年工人去轮流军训,请太原警备区的战士来给我们上课。有一次居然带着我们去东山进行实弹射击。第1次实弹打靶,我的心情非常紧张,枪托顶在右肩膀上,后座力将我的右肩顶的生疼,但好在我的视力还不错,第1次实弹射击,3发子弹,居然打了27环,还受到领导的表扬。
这些大大小小的防空洞,后来大多被改造成了仓库、菜窖。大一些的比较正规的后来成了地下商场,或者特色饭馆。
三、逛街的乐趣
爱逛街,几乎是女孩子们的天性。单位就在繁华的柳巷钟楼街,逛街是太方便了。下班的时候,摘下套袖,把缝纫机的电闸一拉,青工们就像出笼的小鸟一般,兴奋得叽叽喳喳。
身处闹市,门外就是灯红酒绿,即使是晚上,也是虹霓璀璨,游人如织。再加上我们厂的门市部,一个在柳巷,一个在钟楼街,有许多业务需要我们来回跑,比方说开个会啦,送个衣料或开个单据啦等等,所以几乎天天都有逛大街的机会。
我上班的车间在柳巷,住宿却在钟楼街。每天下班以后,都是从柳巷门市部出门往南拐,从旁边的酱园巷向西,走到二市场的北门,然后从二市场中向南穿过去,出口就到了钟楼街上,对面就是上海饭店,然后再向西走几步就到了钟楼街第2门市部。
这条路线走过无数次。酱园巷里那酱菜的味道,炸酱面和炸鱼串的香味,经常能勾出胃里的馋虫,让人不自觉想流口水。
我的一个小老乡,她哥哥和嫂子都在亨得利钟表店工作。若有朋友要修表或修眼镜儿,我就会去找他们帮忙。闲的没事儿的时候,我也会和这个小老乡相跟上,到亨得利柜台上闲聊天儿。或者看人家在显微镜底下,用一个小镊子修表,玩够了再回来。他们的朋友做衣服也会来找我。有个熟人关照毕竟方便一些,起码在量衣服的时候可以不用排队,做衣服的时候可以催问进度,取衣服时间快一点等等。
柳巷和钟楼街交叉口上,东南角的六味斋也是我常去的地方。倒很少去买肉,因为六味斋的酱肉还是比较贵的。我一个学徒工,买不起。但是那里面的酱豆腐,豆腐干,香肠什么的也挺好吃的,比酱肉便宜多了。六味斋楼上还有一个会议室。我们去那里开过几次会,因为我们同属太原市商业局管,他们属食品公司,我们属纺织品公司。市商业部门的一些会议有时会在下属单位召开。
柳巷和钟楼街交叉口西北角上的柳巷大鞋店,也是我们爱去的地方。记得参加工作后第1个月发了工资,我给小侄女儿买了一双新鞋,就是在这家鞋店买的。
总之,整天生活在繁华闹市,逛街的机会真是很多。
四、学会过马路
那时的钟楼街,还不像现在是步行街。当时自行车,汽车,三轮车都可以随便穿行,所以街上人和车都很多,过马路也是一件让我很紧张的事情。
说来好笑,刚参加工作时,我从郊区农村来到城里,就是一个山妞,连过马路都不会。每次想过马路的时候,我都会很紧张地弯腰弓腿,摆出一付将要起跑冲刺的样子,以便在车少的时候猛然冲过马路。好几次都差点儿被自行车撞到。
师傅们就嘲笑我,说你真是土妞进城,连过马路都不会。并教导我说,过马路的时候千万不能跑,要不慌不忙地慢慢往前走,别人就会躲着你。你越跑,越是容易被撞到。
师傅的话让我觉得很脸红,是啊,自已白长了这么大个子,竟连个马路也不会过,太丢人了。但好在每天都要在闹市中走来走去,我也很快就学会从容地过马路了。
五、穿行二市场
二市场的前门在钟楼街九号,老太原人习惯将其简称为“二市场”。它的后门在酱园巷路南泰山庙旁边,所以不少人把二市场也直接称为泰山庙。
据说在清代,太原市最热闹的地方并不在钟楼街柳巷,而是在府前街(今府西街)一带。光绪年间一场洪水,将这里的商贾和住户们淹了,于是他们在无奈之下,向地势稍高些的钟楼街开化寺一带转移。那时开化寺里香火并不太旺,僧人们为维持生计,就将开化寺前院典当给商户们开店。于是,开化寺,渐渐演变成了“开化市”。辛亥革命以后,寺院被辟建为共和市场,几经扩建,这里渐渐发展成了一个总面积1200平方米,有200余家中小商户的大市场,三教九流,热闹非凡,有太原的“大栅栏”之称。将钟楼街柳巷的商业气氛带动了起来。
二市场旁边的泰山庙,香火也日益鼎盛。里面还有戏园子。常年表演魔术、杂技、相声、折子戏等。人们朝拜敬神,上香看戏,顺便逛街购物,二市场的生意也越来越火。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二市场可算得上是太原数一数二的大型副食品商场。除了解放路副食品大楼,就数这儿规模大了。70年代初,二市场还专门成立了糕点加工部,自行生产各种点心,品种全而且新鲜,尤其到了中秋节,除了单位发福利的订单以外,凭供应票号来这里买月饼的人们也会排起大队。尽管中秋节前一个月就开始加班加点,仍然不够卖。人们平时舍不得吃,但过节,或者是小年轻结婚的时候招待宾朋,却总会慷慨解囊,说一句:“这是泰山庙买的”,便觉得格外有面子。
二市场的前门在钟楼街路北,旁边就是亨得利眼镜店,对面是上海饭店和华泰厚第二门市部。那时候我们经常从酱园巷这边的北门进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长长的商场,边走边欣赏两旁柜台内琳琅满目的商品,不由自主地深呼吸着食品的香味,然后从南门出来就到了钟楼街上。
二市场确实很大,楼上楼下每天都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柜台里摆满了南北副食,肉类水产,各种糕点,糖果,烟酒,水果,蔬菜及各种调味品应有尽有。上世纪七十年代,还是一个物质短缺、人们经常饥肠辘辘的年代,食物对人的诱惑力尤其大。市场里有大连带鱼、北京烤鸭、广东大虾、天津麻花。每天从这里穿过,我都感觉像在赶庙会。只可惜那时我们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二十块零六毛,哪里有闲钱买这些东西。只有在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才会咬着牙在这里消费上几块钱买些送人的年节礼物,平时只不过是饱饱眼福,闻闻气味而已。
二市场里面,单是售货员就有几百人。那时候的柜台上,售货员算账用的还是木头珠子算盘。算账的时候,只听得噼里啪啦响。有人买了糕点,称好以后,售货员会拿出一块四四方方的褐色包装麻纸,里面再衬上一小块儿防止出油,把点心码在中间,四个角往上一顺,便打成一个方形纸包,顶上再盖一块正方形的大红纸,然后用纸绳横一道竖一道扎个十字花,上面还要留一个环形的提手,方便让你提着走路。那种手脚麻利的熟练,让你看得眼花缭乱。
图为太原二市场在酱园巷北门上的牌子,拍摄于2020年4月即将拆迁时。
到了20世纪90年代,二市场将泰山庙正式作为自己的注册商标。像人们喜爱的郭杜林月饼,萱糕这类传统美食,包装上面就有了泰山庙的商标。
从二市场的南门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上海饭店那些冒着热气流着油的小笼包子,让人不由得想要流口水,但是摸摸口袋里瘪瘪的钱包,于是也不敢多看,赶快低头离去。只有老鼠窟的元宵,有时候还可以偶尔去买上几个尝一尝。
六、说说泰山庙
真正的泰山庙,其实就在二市场的北门酱园巷的西头。这是一个很独特的庙宇,是太原城旧时敬神演戏的地方,也是民众喜庆娱乐的场所。占地面积并不大,东西不过几百米长,比起海子边来小多了。但因为其东临柳巷,南靠钟楼街。地处繁华闹市中心,交通便利,人们出来逛街,都会到泰山庙来烧香拜佛,看戏娱乐,顺便到二市场购物逛街。
据史料记载,泰山庙从明清到民国年代,香火一直很旺。庙前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泰山石敢当”五个大字。左右两进院子规模不小。庙里香客盈门,香雾缭绕。因为香火鼎盛,人流量大,泰山庙里经常搭起席棚让各类戏班子在此演出,吸引了众多的戏迷和香客。
今天的泰山庙,仍保留了旧时古色古香的建筑。如今是柳巷街道办事处的办公地。(拍摄于2020年4月)
泰山庙的北边是察院后、大水巷和五拐巷。五拐巷是一条窄的连小平车都过不去的小巷子,因其拐了5个急转弯而得名。大水巷虽然也只是一条狭窄的南北小巷,但因为那里有一个戏园子,吸引了众多爱看京戏和评剧的河北籍戏迷们前来。
那时候,河北人在太原经商做手艺的人很多,你若问他太原的梅山督军府在哪,他不一定知道。但说起大水巷、泰山庙,却如数家珍。
那时候,太原的娱乐场所不多,想听山西梆子,就到中校尉营的新民戏院和开化市的新化剧院,还有南仓巷的西北俱乐部戏院。想看电影,就到新开路(今五一路)的新开电影院,还有新南门(今五一大楼北侧)附近的青年俱乐部。前者座位舒适,新片子多,票价会贵一些;后者低矮老旧,灯光阴暗,老片子多,自然也就便宜。观众大多以穷学生为多。
如果想听京戏和评戏、相声,一般就选择到海子边,大水巷、泰山庙。这边不但票价比新化戏院那边能省一多半,而且各种小吃也便宜。花几个铜板就能买一串糖葫芦甜甜嘴,或者喝一碗鸡蛋醪糟解解渴。
泰山庙这边看戏的票价虽然不如新化戏院那边高,但演出的门坎却不低,一般没有唱出名气的演员是不能在这里登台的。人们所熟知的晋剧名角丁果仙和丁巧云,当年就是在海子边的地摊上先唱红了,才进入泰山庙登台亮相的。
七、丁果仙在泰山庙里唱《花子拾金》
说起晋剧艺术大师丁果仙,喜欢戏剧的人几乎无人不晓。她是晋剧史上一座前无古人的高峰,是晋剧坤伶须生的开宗泰斗。有晋剧大王之称。
丁果仙身世坎坷,从小丧父,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四处讨饭,逃荒路上无奈把她卖掉。她幼年学戏,起初在开化市和海子边地摊上卖唱时,并不穿戏剧行头,只是在一把胡呼的伴奏下清唱。进了泰山庙以后就不一样了,穿起了正规的戏装和高靴子,灯一亮,鼓板一敲,一个亮相,一句念白,都会赢来一片叫好和哗啦哗啦的掌声。泰山庙可以说是丁果仙的福地。一出《花子拾金》就是在泰山庙里一唱成名,红遍了晋中大地的。
《花子拾金》是民间艺人创作的一出独角喜剧,演员反串丑角,头上一顶破毡帽,身遮半边粗布裙,眉间画一块白豆腐,腋下夹个破砂锅,是个手提打狗棍的乞丐形象。
上场以后,一曲别具韵味的“表刘流“,让人忍俊不禁,笑声不断:
那一天我去到大街上游
大街上遇见了两个刘流
大刘流赶着一群牛
二刘流他担着两篓香油……
在这出小戏里,8岁的丁果仙展示了天才的模仿能力,不管生旦净丑,学谁像谁。那个时代有三位当红的名角,小旦中的毛毛旦,青衣中的天贵旦,小生中的三儿生。丁果仙一人分饰多角,竟然能将几位不同行当的名角模仿得惟妙惟肖。
一个小女孩儿反串须生,女演男而胜于男,唱腔柔中有刚,童音清亮脆爽,一会儿学天贵娘娘,一会儿学三儿生叔叔,一会儿学毛毛旦姑姑,又是说书红,又是盖天红,张口就来,把一个家道中落,流浪街头,忽然拾到一块黄金的叫花子,演得活灵活现,唱得荡气回肠,赢来满场叫好。丁果仙的戏迷从此越来越多,经常一票难求。
说起《花子拾金》这出戏,背后还有个感人的故事。这出戏是丁果仙从民间老艺人刘喜则师傅那里学来的。在泰山庙唱红以后成为她的代表剧目。后来到了日伪时期,刘喜则不幸染上鸦片烟瘾,欠下烟馆近百块大洋。债主催命一般押着他来到新化剧院的后台,逼他找徒弟丁果仙求救,否则就要他的命。当时丁果仙刚演完《空城计》,连妆都还没卸。问明原因以后,连忙叫来账房先生,从自己账上支付了这笔钱。师傅跪下给他磕头,感谢救命之恩。丁果仙扶起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该说感谢的是我。
德艺双馨的丁果仙不仅对师傅善心救助,还无私带徒,扶贫济困,捐款义演,做过不少公益事业,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和赞扬。
1941年冬,在泰山庙大水巷的开明戏院后台,一群从北平来的青年艺人们愁眉苦脸,他们是中华戏曲专科学校的学生,本来是组团跑码头来并演出的,但不料赶上太平洋战争爆发,戏票卖不出去。冰天雪地,他们衣着单薄,想返北平但没有盘缠,甚至连买棒子面糊糊的钱也没有了。真正体会到了戏词中饥寒交迫的滋味。听说名伶丁果仙就在这附近的小濮府居住,便大着胆子上门求助。
丁果仙听了,怜惜地说:“难为孩子们”。她决定义演三日,为他们募捐。于是,一张“赈济戏校童伶返平义演”的海报,贴在了太原的大街小巷。三天的戏码是《吕布与貂蝉》《八件衣》和折子戏专场。丁果仙、狮子黑、筱桂桃、等名家齐上阵,义演大获成功。丁果仙在南仓巷的清和元饭庄,请这些饥饿的孩子们饱餐一顿,还送给他们每人四件黑色斜纹布的帽袄裤靴。临上火车前,又在月台上给他们五十个人,每人发了四个夹肉烧饼和一只大萝卜,还发给每人两块大洋。要知道,这两块大洋,可是普通百姓一个月的生计啊!孩子们早已听说,丁果仙自已平常的生活十分俭朴,日常饭食就是小米稀粥和子饭就咸菜。衣服总是补了又补。她有句口头禅:“笑破不笑补”。可是,对艺坛晚辈却是如此提携,这是怎样的长者风度、仁者情怀啊!感动得孩子们个个热泪盈眶,只有深深鞠躬致意。
在泰山庙大水巷,在开明戏院,还发生过许许多类似的感人故事。人们只知道丁果仙成名之后誉满天下的辉煌,有谁知道,从8岁到11岁,幼年时的她,在泰山庙曾经靠卖唱度日,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和历练?
有一次在泰山庙里演《教子》,小果子扮演剧中的小英哥,应该头顶“家法”,接受母亲三娘的训导,但又一时找不到当道具用的马鞭子,她灵机一动,随手从观众手里借过一把折扇,不慌不忙地顶在头上,代替马鞭,将一个顽皮淘气的小男孩儿,演得机敏而又顽皮,惹得观众掌声笑声不断。
还有一次排演《狐狸缘》,缺一个提茶壶的小丑角。掌班的问她敢不敢上,她二话没说,脸上抹了小白粉,头顶梳个朝天辫儿,穿起大红背带裤,手提一把大茶壶就上场了。她演戏从不怯场,跑龙套,演主角,缺啥顶啥,学谁像谁,很快成为梨园名人。
从开化寺打地摊干板清唱,到泰山庙席棚化妆登台表演,丁果仙几经寒暑,渐渐成长为众星捧月的名角。在泰山庙中的旧戏台台口两侧,曾经张贴过这样的海报,大大的毛笔字写着:今日特邀山西第一女须生丁果仙出演《打金枝》……
今天的泰山庙里,雕梁画栋,还隐约能看出当年戏园子的繁华。耳边犹似响起丁果仙扮演的唐王代宗出场后唱的那句“有孤王坐江山休再提起“的慢板,似乎还能听到台下爆发的阵阵喝彩声……这就是“果子红”与泰山庙一段珍贵的历史情缘,被后世传为佳话。
八、老鼠窟和烧心蛋
老鼠窟元宵,是老太原市民们叫惯了的俗称。起初我很奇怪,为什么白白胖胖的元宵会和不雅的老鼠联系起来。后来才知道,元宵店所在的这个巷口,巷子名叫老鼠窟窿。因为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有人在这巷口卖元宵卖得出了名,人们就习惯说,到老鼠窟窿吃元宵去。慢慢地,老鼠窟和元宵的名字就连成了一体。
其实人家也是历史悠久的老字号,大名叫恒义诚。这里的什锦桂花元宵最有名,每到过元宵节的时候,买元宵的人就会排起长长的队伍。据说这家的原料也和别人不同,元宵面是采用晋祠花塔村一带的江米做的。唐代大诗人李白曾有诗称赞晋祠流水如碧玉,夸的就是这里难老泉的水。这里的稻子用晋祠难老泉里清凌凌的泉水灌溉生长,稻米粒儿晶莹如玉,洁白似雪,口感香糯甜软,品质非同一般。
每次路过老鼠窟窿的时候,我总会不由的想起华泰厚的一位师傅给我讲的烧心蛋的故事。这位师傅是汾阳人,他有一个奇怪的姓,他姓的李不是木子李,而是上面一个互相的相,下面一个公里的里。但这个字似乎在电脑字库里很难找到。
师傅说,从前有一个人不认识元宵,从来没吃过,看到人家在吃,他也伸出手去向人家要一个。那个卖元宵的看到他土里土气的样子,就想捉弄他一下,就故意用勺子从锅里舀出了一个滚烫的元宵,放在他的手心里,那人烫的受不了赶紧放进嘴里,嘴也烫的受不了,一不小心就咽了下去,只觉得胸口一阵火烧火燎,于是大怒说,这哪里是元宵,原来是个烧心蛋!
这个人一边抱怨一边继续向东走,又走到桥头街,看到认一力正在卖饺子,他便对着饺子喊道:好你个烧心蛋,你别以为你长出耳朵我就不认识你了,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
这个笑话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多年之后我一路过老鼠窟窿,一见到元宵,总是会想起这个烧心蛋的故事,不由得会笑出声来。
太原街头卖元宵
老鼠窟的元宵确实好吃,黑芝麻桂花红糖馅儿里头还有核桃花生仁和酸酸甜甜的青红丝,让人满口留香。那种感觉让人几十年都忘不了。但多年以后我又去吃过几次,却找不回原来的味觉了。朋友说,不是元宵不好吃了,而是你的生活好了,口味儿变了。此话有理。人在饥不择食的时候,吃糠窝窝也是人间美味。饱食终日的时候,山珍海味也品不出香味。民间有句老话说,好饭要给饿汉吃,石头不往山里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九、粗粮和细粮
身居闹市,每天面对美食的诱惑,却又没钱去买,也真是一件痛苦的事,那个时候一个市民只供应28斤粮票,其中只有35%的细粮,大部分时间是以粗粮为主。主食大多是玉米面窝头或者是高粱面做的钢丝面。
当时华泰厚的工人中有几个南方师傅,他们爱吃大米,但当时太原的粮店里,细粮也只能买到黑黑的小麦标粉,雪白的精粉都很少看到。大米就成了很珍贵的东西。当时粮店里有一个政策,对于南方人有特殊照顾,凭证件每个月可以供应二斤大米,华泰厚有一位宁波来的师傅叫张祥惠,我至今还记得,他给我说起他们家乡的米饭有多么好吃时那无限憧憬的样子。
幸好那时候华泰厚柳巷门市部的后院里,还办有一个小小的食堂,吃饭并不太贵,我们交一两粗粮票,二分钱,就可以买到一个玉米面小窝头,或者一碗棒子面糊糊,有时是小米粥。5分钱就可以买一个小菜,有时候奢侈一点,就花一毛钱或1毛5分钱,买一个夹着几片肉的菜,这样一个月花上10来块钱的伙食费,就能维持基本的生存了。
细粮票平时舍不得吃,等攒够10来斤,我就从伙房里称上白面,星期天带回家去孝敬父母。
满以为会让他们高兴,没想到却挨了一顿骂。妈妈说,你一个月总共就那么几斤细粮,自己还不吃,会把身体弄坏的,以后再也不许往家里拿面了。
那时候总幻想着,要是能顿顿吃白面就好了。当时我连富强粉这个名词都没听说过,更不知道标粉和精粉有什么区别。第1次听到富强粉这个名词还觉得很奇怪。那是有一次,我到警备区的一个科长家里串门,他老伴我称呼她为李阿姨,阿姨说起她姐姐住在南京军区,天天吃富强粉,让她羡慕得要命。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标粉,就是标准粉,就是100斤小麦磨出85斤面粉。如果100斤小麦磨出70斤左右的面粉就是精粉。精粉比标粉颜色白,当然品质也更精致一些。而富强粉是一种用优质小麦磨出的高筋面粉,又叫强力粉。蛋白质含量高,做出的面条有嚼劲儿。口感好,适合做包子饺子。那时候根本不懂得什么全麦粉营养价值更全面等等理论。只是羡慕人家那些有一定地位和级别的人家,才有权利吃到雪白的精粉。
十、逛合作大楼丢了钱包
位于钟楼街中段路北的合作大楼,也是个有名的老字号,如今是太原市文物保护单位。当年也是我们最爱去的一家大型商场,当时叫红卫商场。里面主要经营棉花布匹和针纺织品。
从正门进去正对面是一个楼梯,从这里可以直接上2楼,楼上卖服装鞋帽等日用百货,1楼的左右两边主要是卖纺织品的门市部。左手的门市部,柜台上摆着成卷的衣料,有华达呢,人字呢,哔叽,毛料等各种高档纺织品。记得当时有一种绸缎叫缎背皱,上面带有本色暗花,特别适合做中式棉袄面,那时候女孩子结婚,都要买上6尺大红色的缎背皱做一个棉袄,上面有一朵一朵的小花,闪着丝光,穿起来特别漂亮。老年妇女做中式棉袄一般都选择古铜色的或者是蓝黑色等深一点的颜色。
有一次,我看到合作大楼卖一种粉红色的缎背皱,上面有一朵一朵银色的像棉桃一样的小花儿,特别漂亮,我喜欢的心痒难耐,就想给自己做一件这样的棉袄,于是狠了狠心,买了六尺拿回家,说要给自己做一件棉袄穿。记得当时妈妈用很狐疑的眼光看着我,说人家结婚的时候才穿,你现在就穿这个?我说我太喜欢了,现在提倡晚婚晚育,我又不打算在几年内结婚,难道不结婚就不能穿了吗?我就想趁着年轻穿一件这样的棉袄。母亲想了想,表示理解,说,那你就穿吧。这件中式棉袄到现在我还保存着,舍不得扔掉,都成了文物了。
除了柜台上的各种高档纺织品,门市部的几面墙上还挂满了大红大绿的绸缎与线绨的被面。那时候因为物资紧缺,许多东西都需要凭票供应。只有钱没有购物券票证也是买不到的。所以想买东西的时候,往往还要找熟人关系。
记得我们纺织品公司下属有一个针织批发部在东岗路那边。有一次我和另一位在合作大楼工作的女伴,被公司临时借调去批发部搞调研,开完会,正巧看到库房里有新进回来的货,于是近水楼台买了几样东西,我买了一件天蓝色中式领的细羊绒衫,她买了几条枕巾和被面。这件事不知后来被谁反映到公司机关,领导还派人调查,批评我们不应该走后门买东西。有一位参与调查者还悄悄告诉我说,你只买了一件,而且是自己穿,这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另一个人买了好几件,就影响不太好。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刻。
说起被面,想起1976年有一次到湖南出差,在一家招待所吃饭的时候,有一个招待所的服务员小姑娘说她快要结婚了,但是买不到缎子背面。听说我在纺织品公司工作,就想托我帮她买两条。为此她热情地为我们服务,还特意为我们这一桌加了菜。同桌的朋友叮嘱我回去后一定要给人家帮忙,我也当场答应争取买到给她寄过去。但心里觉得没把握,也没敢收人家的钱。最终也没能帮人家办成这件事,心里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
合作大楼另一边的门市部柜台上,花布的品种琳琅满目。有一次,听说那里卖减证布,我们就结伴跑了过去。
所谓减证布就是用少量的布票可以买到较多的布,比如平时用1尺布票只可以买1尺布,现在呢就用二寸或5寸布票就可以买1尺布,这就叫减证布。因为当时布票要按人头供应,大多数人家都不够用,所以一说哪里有减证布,大家便趋之若鹜。遇到大家都喜欢的花色,货又不多,也会造成拥挤和抢购。
那天我和几个厂里的女伴们都挤在人群里,只顾抬头看布,不小心口袋里的钱包被小偷掏走了,心中十分沮丧。
在合作大楼里丢钱包的不止我一个,听一位师傅说,小偷就喜欢光顾那些人多拥挤的地方,便于下手,而且他们都是团伙作案,偷到赃物会马上转给下一个人,即使你抓住他,因为钱包已经被转走了,他死不认账你也没办法。师傅叮嘱我们去合作大楼买东西一定要多加小心。因为小偷经常在合作大楼活动,所以那里的售货员都知道谁是小偷。师傅说,如果你看到售货员无端向你发火,你别以为是她态度不好,她那是在提醒你身后有小偷,但她又不能明说,因为怕小偷日后报复,所以才会以发无名火这种方式警告人们。我听了才恍然大悟,原来售货员的无名火也是事出有因的,真是长知识了。
那时的合作大楼和许多别的商店一样,收费的方式也很特别,收银台和各个柜台之间,在空中架了许多细铁丝,呈辐射状连结起来,你买东西的钱交给了售货员,售货员会把你的钱和开的小票用头顶铁丝上的一个铁夹子夹住,顺着头顶上的铁丝甩向收银台。收银台收了钱,再把盖有收讫章的小票和找的零钱放在铁夹子上,顺着铁丝再甩回柜台,由售货员取下再还给顾客。
这样在商场的上空,就像织了一个蜘蛛网一般。铁夹子在空中飞来飞去,有点儿像缩小版的空中缆车。构成那个年代的独特景观。估计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从没见过。
在合作大楼的后院里,有一个铁制的户外楼梯。从那里可以通到楼上,当时太原市商业局在那里办公。我们东方红服装厂和红卫商场,当时都属于太原市纺织品公司管辖,纺织品公司又是太原市商业局的下属单位。所以有时候我们会到市商业局的会议室去参加各种会议,常从这个户外的铁楼梯走上去。
太原市商业局的办公楼里有一个乒乓球台,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我们有时会去那里打球。局机关有一个姓姜的老大学生,又有学问又和善。我还托他帮忙从市商业局的图书室借书看。他见我爱学习,曾经提议说愿意免费教我学习日语,告诉我什么是平假名,什么是片假名,可惜我那时年幼无知,觉得反正我又不去日本,学日语也没什么用,居然拂了他的好意,多年以后深为自己的无知和短视而后悔。
合作大楼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那时候一个叫李金渤的售货员是这里的先进典型,我们曾经在这里二楼的营业厅里听过她做报告。后来我被公司选为学毛著积极分子,也曾经被合作大楼邀请过来参加巡回讲用。所以这里的很多人当时也都认识我。我的朋友赵宝仙,李凤珠等人后来都当过合作大楼的领导。这是后话。
十一、 玻璃杯和冰淇淋
当年在钟楼街和柳巷逛街还有一些趣事不吐不快。
我记得当年在酱园巷的东口西南拐角上,有一个小商店里面,卖很漂亮的玻璃杯。那时候城里人待客,已时兴用玻璃杯倒水喝。当时我家还在太原南郊的姚村。星期天回家的时候,有时候会带同事到家里玩。那时候家里没有茶杯,来了客人还是用吃饭的碗为客人端水喝。我就感觉自己家很土,有些不好意思。看到店里卖的玻璃杯很漂壳,就想给家里买几个。
当时玻璃杯有好几种花色,一种是金黄色的向阳花,一种是紫罗兰,还有一种是红色线条的龙凤图。看来看去哪一种都爱不释手。于是决定每样买两个。售货员有些不解,说人家一般都是买一套同样的,你怎么6个杯子选三种花色呢?我那时根本没有这种买茶具要买一套的概念。只是随心所欲,觉得让自己赏心悦目就好。
还有一次在商店里碰到人家卖冰淇淋粉,我很好奇。就问人家这白色的干粉怎么就能变成冰淇淋。售货员告诉我说,把冰淇淋粉用晾凉了的凉开水冲调好,放一晚上就能变成冰淇淋。我觉得这个很奇妙。决定要试一下。虽然觉得很贵,还是咬着牙买了一袋。
星期天回到家里,我告诉妈妈说放一晚上就能变成冰淇淋,妈妈不相信。我决定给她创造一个奇迹,于是照着售货员教给我的办法,用凉开水把它冲调好。放在厨房里用盖子盖好,静等第2天奇迹的发生。
次日一早,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我激动地打开盖子一看。冰淇淋粉还是一杯像牛奶一样的白糊糊。母亲也狐疑地说,你回头再去商店里问问人家售货员吧,是不是我们操作得不对?
回到城里,我又去问售货员。人家告诉我说,冲调好以后,是要放在冰箱里冷冻一晚上才能变成冰淇淋的。我说那你为什么上次不告诉我啊?家里哪有冰箱啊?早知道我就不会买了。
怪不得上次我买冰淇淋粉的时候,那个售货员很怀疑地看着我,说你真要买这个冰淇淋粉吗?我说是的。人家还以为我家是富翁,家里有冰箱呢,因为在那个年代,家里能买得起冰箱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多年以后想起玻璃杯和冰淇淋粉,还会自嘲自己的无知和老土。这些就是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我和柳巷钟楼街的生活小故事。也许现在的年轻人无法理解这一切。但它确确实实就发生在我的生活中,留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