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柳树旁是平日里，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少年会来得比较多的地方，老柳树，枝干虬曲苍劲，枝柯交错，浓绿如云，那极大的树冠把边上的那个渡水的码头笼罩了大半，江中的黄龙以不似昨日那般翻腾，却也比平日里折腾得多，不停的冲刷着码头跟岸边那些硕大的青石块，此时的码头，除了无尽浊水撞击的声响，便只剩下这五月里还夹杂着一股江腥味的淡淡冷风
老柳树经过的岁月听说已经上千年，却不见得有半分枯萎死去的样子，那坑坑洼洼长满绿苔的树干，除了看着有点像自己好友家那个连走路都已经巍巍颤颤，堆叠褶皱的脸皮上已布满了岁月划下的斑点的老管家之外，并无其它能让少年联想起来了的，只是它每缝新年便会抽出如玉般墨绿的新叶，这大概就像书上所说的“老树逢春....”
想到这里，想到老管家，江一凡不由自觉的嘴角微微上挑，心里默默嘀咕着就是怕那老爷子遭不住啊......
寻上一个风平浪静的时候，少年便会拿出那杆自用小黄竹做的鱼杆，跑到这老柳树下面来钓鱼，虽然水平不怎么样，但是时不时常的也会碰上一两条眼瞎的江鲤，那便是江一凡改善伙食的大好日子，在来上三两老石头那里的绿蚁酒，这就是少年来这个小镇后为数不多觉得很是惬意的日子
少年当然不会是来钓鱼的，这黄汤翻腾的江水只怕是丢进去，那鹅毛都会看不到，码头边上还整齐的摆放着那几艘船底朝天的打鱼小舟，这是的镇子南边落花巷那个叫的韩长水的捕渔大汉生计用的东西.....
江一凡的视线越过岸边那层厚厚的青胎，向极远的江中眺去，并没有看到少年所想的那般，有来往的船只，只好有些落默的收回视线，抬手拨了拨垂落在肩膀那那根柳枝，回头疑惑的看着正抓着一根柳树想极力扯下来的秦无殇，问道
“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游泳过来的，你信不？”秦无殇白了他一眼，懒得在这个问题上深入，继续掰扯着他手中的那根柳枝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才道
“船呢？”
“送完我走了呀，人家那是毫不犹豫的，见我下船撑杆便走了，还花了我五十两银子.....奸商”秦无殇有些恨恨的道
“在石老头那里你说的事是什么事？”江一凡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大概是没想到这老柳枝的韧性会如此之强，秦无殇满眼失望的放开了手中那根被他蹂躏了这么久却连柳叶都没落下一根的柳枝，犹自嘀咕着些什么....
“之前便说了的，你去问问那个教书先生.....”
“有区别吗？”
“那区别大着呢，要不你去问问那个骗人的小道士”秦无殇盯着那根柳树枝，怔怔地半响才回道
江一凡看着秦无殇那充满双睛眼的遗憾，又看着那被这位秦少爷搓揉得已经不成形了柳叶儿，有些没想明白，难道这位公子哥对这柳条儿情有独中?怎么尽抓着这刚抽穗儿的柳树条折腾，这又不能像那些桃花，梅花之类的折上一枝放家里还能有些香味儿，起码还能当个装饰，这东西除了在那缅怀故去的人时要用到之外，几乎没其它用途，当然少年还拿这柳枝儿编过一个装鱼的鱼篓子......
“你们修行的人平时就这么无聊吗？”看着那还在发呆的秦姓少年，江一凡静静问道
“无聊，修行本来就是很枯燥的事情”秦无殇头也不回的闷闷答道，眼睛一直没有挪开过他刚刚折腾过的那根柳枝
“所以你跑到这个小镇子来无聊了？”少年疑惑道
“你这是在激我吗？”秦无殇回过头，淡淡的看着这个清廋的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眸，像是想要看穿这个少年在想些什么
少年没有回避那道有着淡淡嘲讽味的眼神，犹豫了一下道
“不至于的，你也没有那么蠢....”
目光落在那根柳枝上，顿了顿，又道
“你也不用吓我，我还是走过很多地方.....”
这位从大都城走来的富家少爷，脸色变得有些僵硬，回头看了眼这座被那条山脉环抱着的小镇子，视线越过少年看着那奔腾的江水，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脸色恢复如常，只是没在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比他略小一些的少年
“承你一两银子的好处，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秦无殇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了叹了口气
“不是吓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或者说不敢说”
江一凡默默的走到那株被秦无殇放弃的柳枝旁，伸手，微微用力，一声脆响便随之传出，少年拿着那条半臂长的柳枝条走到这位少爷身边，将手中的柳枝递了过去，一阵江风忽然轻轻袭来，那垂下的碧玉，随风摆动着拍打在少年有肩头.....
秦无殇瞪大着双眼，满脸诧异，指了指少年手中的那枝翠绿，又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太确定
直到江一凡认真的点了点头，他才有些不敢相信的接了过来，然后激动的拍着少年的肩膀，极为认真的看着少年道
“这个算是我欠你的....”
声音有些颤抖，江一凡看得出眼前这个少爷是发自内心底的激动和开心，只是有些生疼的肩膀让他不得不抬手拦下那眼看着又要顺势拍下来的手掌，顺便摆了摆手道
“不至于的，你要谢的话谢这株老柳树吧”少年摸了摸有些微疼的肩膀，看着正在那激动着的少年，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无殇刚举起的手只好尴尬的摸了摸他自己那高挺的鼻梁，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少年一个劲儿嘿嘿傻笑着，少年在次挪了挪身子，往后退了退
“墨先生跟我说有机会要我去山上看看，总不能是身后这座山吧”
不在理采还在那傻笑的秦姓少年，江一凡转身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脉，自言自语的道，看那云层下的皑皑白雪在暖阳的照拂下，像是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缕衣，远远望去如同书中写的那些圣山般让人望而生畏。
从来到这个小镇至今，少年其实不知道有多少次跟夏寒从私塾后面那条山径小路偷偷的想爬上去过，只是每回不到半山腰两人就放弃了，不是别的，而是实在是没有勇气在这深山里过夜，有次两人约好了，带着怎么着也要爬上山顶的誓言，带上吃的，火折子，进入深山，夜色才刚降临不久，私塾的墨先生便看到他们两人连滚带爬的出现在那山径路口，自此之后两人便打消了在要爬上去的伟大理想
小镇里是没有猎人的，偶有做农活的镇民们，在山脚边放几个夹小兽的夹子得几只野兔野鸡之类的山野小味，几乎都拿回家去熏制了起来，只有家里来个贵客或是碰到什么重大节日才会拿出来分享，少年是有幸在夏寒家吃过一回的，味道确实很是香美的，那是去年的中秋节，少年被请去夏寒家吃饭赏月的时候，就着那在月光下琥珀色的美酒，端的是让少年好生回味了一段时间....
看着还一直在傻笑的秦无殇，少年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两侧，如果可以真的想把他丢这儿算了，这家伙的表现现在多少有点不太少爷的，更多的像是镇子南边那个自小被摔坏了头的刘溪州，抬头看了看正在斜阳西下的天色，想了想抬脚轻轻地踢了踢还杵在那独自欢乐着的秦家少爷道
“你晚上的住处自己解决，镇子里的各处景色明日在带你去看”
回过神来的秦无殇看了看手中的柳条，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少年道
“半两银子？”
“今天早上撞你的那个是我好友，晚上他应该会过来睡”
“一两....”
江一凡还欲开口，秦无殇伸出两个手指淡淡道
“二两.....”
少年蠕动了下嘴唇，半响才道：“只有一间偏房，然后你知道之前去的你说的那座很气派的宅子便是他家的”
“那就跟他说道理，总不能让我一个外来客人睡街上不是”
“他有点难讲通道理的”江一凡对自己这个好友的认知还是很深的，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自从少年的那个便宜爷爷几年前“走丢”后，那间偏房便成了夏寒的专用睡房了，这种抢他“地盘”的事情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同意的事.....
“放心，我会说服他的”
看看秦无殇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意，江一凡无奈的摇了摇头，抬眼看了看那翻滚的江面，还如之前那般，只是夕阳的余辉让水面波光粼粼，少年默默的轻叹了口气，转身拍了拍那株被江风吹得枝柳正在轻微摇曳的老柳树道
“你说的那许多人大概什么时候会来镇子”
“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我其实挺好奇的”
“嗯，很多人都好奇”
“你知道我在好奇什么？”
“那你知道我在好奇什么？”
“.........”
苍白的对话，苍白的意思，少年很识趣的停下了这次对话，少年并不傻，老头子为什么带他来这个偏僻的江边小镇，那半夜的深山为什么爬着爬着就回到了路口，那口枯井边的锁链，锁的是什么？这些陌生的外来客为何而来......
别人不给答案，那便只好自己慢慢去找，至少眼前的这个秦家少爷还是不那般无趣，少年不在犹豫，迎着那暖暖的余辉，往那个叫惊竹的巷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