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法柏:红色水泥搅拌车

楼上,一个陌生男人正在翻她的东西。

她听见自己的梳妆台抽屉开了又关,木头彼此碰撞,发出生涩的声音。

“起码他没强奸我。” 她想。

楼上传来一阵哗啦声:是她首饰盒里的饰品。她的感官变得如此敏锐,甚至能听出哪些声音来自她的订婚戒指,哪些来自她母亲的胸针,如此等等。

哗啦声持续不断:他应该是想把珠宝归类,把值钱的挑出来。这举动多奇怪啊!他干吗不一口气都拿走回头再挑呢?她甚至都有点想上去帮他了,告诉他自己的前夫在投保时已经为所有珠宝估过价了,评估结果都列在一个小笔记本上,就放在餐厅橱柜里的信纸下面。她为人向来有条不紊,所以有点受不了这个男人缺乏条理的行为,看不惯他就这样待在她的卧室里,把时间浪费在猜测戒指和吊坠哪个更值钱上,根本不顾警察随时可能冲开前门。

毕竟,这里可传出过一声枪响啊。

他踩着铺了地毯的楼梯咚咚咚下楼;在他绕过墙角、前往厨房时,她听见了他那件软皮上衣的窸窣声。他这会儿显然回过神来了。不少人会在厨房里藏钱,把钞票放在罐子或抽屉里。她没有,不过不少人会这么做。她听出他开始四处搜寻,并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辨别各种声音之间的差别,比如说,她那只不锈钢煮锅与架子摩擦时尖锐的擦碰声,就不如旁边那只铸铁锅的推撞声平滑,而且,叉子纷乱的哗啦声也不同于勺子重叠时的叮当声。当她觉得自己甚至能听见他的指甲触碰塑料餐盘时那种细若游丝的声响时,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一定是幻觉!可是——这难道不是她用来切洋葱和番茄的那把锯齿瑞士刀被人从一堆刀具中挑出来的声音吗?在他手中,那把刀成了一件致命的武器。他会不会回到这儿来捅她?

不大可能。毕竟,他已经给过她一枪了。

这会儿他在翻调料架,开始在咖啡用品和意面包装袋中搜寻。又变得毫无头绪了。要是警察进来,会不会恰好撞见他跪在地上,正从烤箱下层的架子上抽出闲置已久的烤盘?那样就太可悲了,不过她也帮不了他什么。她的身体尽管很想改变姿势,但却挪动不了。她的骨盆在此前那股力量的冲击下,与胸廓形成一个90度夹角,不过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新姿势。更糟糕的是,她的一只眼球马上就要碰到地毯的纤维绒面了。地毯已经吸饱了鲜血,绒面升高了零点几毫米。

老实说,她认为自己会无法忍受尼龙纤维擦碰眼球的感觉,的确如此。眼球刚要触碰到尼龙纤维,她就离开了。

她浑身赤裸,蹑手蹑脚地走到起居室门口,透过门缝倾听。他现在已经离开厨房进了洗手间。当然,他并不是去搜罗钱财的:他在上厕所。他因焦虑而腹泻,她闻到他猛然释放的恶臭,突然警醒,他原本并不打算杀她。

诡异的是,她现在却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生命力。就连那股恶臭,在途经鼻窦那错综复杂的迷宫向上爬升时,也仿佛牵动了千百条震颤的纤毛。她做试验般地用手指捏住鼻翼:一切都真切得惊人,皮肤相互挤压,未剪的指甲和毛孔粗大的肌肤。接着,她把手伸向门把,还没碰到它,门就荡开了,像被风吹开的一样。与此同时,屋外不远处传来一辆大型车辆停上路缘的声音,她猜,会不会是警察或救护车终于来了。是的话,他们会把谁带走呢?

起居室的窗帘曾保护着她的隐私,掩藏了她与楼上那个受苦的人之间的亲密接触,眼下,她只动动手指,它就卷到了一旁,阳光泄入房间。现在是上午11点,早晨的一场雨过后,外面的世界正阳光明媚。那辆大车就停在她房前,与窗户相距至多一臂出头。那是一辆水泥搅拌车,庞大到仅能看到局部,仿佛某幅画上一个被无限放大的细节,或者一个占满电影荧幕的特写。那只硕大无朋的滚筒被漆成深红色,上面有腐蚀的痕迹,显得饱经沧桑而又出奇和谐。它慢悠悠地旋转着,挂满闪闪发光的雨滴。

它远比她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丽。

接着,一个穿红色工作服的工人来到卡车与窗户之间,身体背对着她,几乎碰到窗玻璃。他以芭蕾舞者般的优雅缓缓挥动胳膊,在空中画着圆弧,引导那辆巨大的水泥搅拌车通过她家那条狭窄的巷道,好开上大路,驶向别处。自枪响之后,她第一次警觉起来。他不能走啊,这个红色水泥搅拌车上的工人,他还没看见她呢!她急忙敲敲窗户,或以为自己敲了——不管怎么说,玻璃“咚”的一响,引得工人回过头来。他眯起眼睛朝她的起居室里张望,目光先是直端端地穿过她赤裸的身体落在空荡的家具上,接着又向下穿过她的双腿,想看会不会是什么动物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什么也没看见。从这里看不见她死去的身体,它倒在窗台的高度以下;而对她活着的身体,他完全视而不见。于是他又转过身去,继续做他的芭蕾动作,侧身慢行,好让卡车带着徐徐转动的滚筒缓缓通过。无论滚筒中那堆神秘的水泥最终将被倾倒在哪里,总之不是这里。

忽然间,她感到一种疼痛而难以忍受的孤独。她转向曾经的自己,思考着死亡这件事情。但重回那具躯体真是一项令人厌恶的挑战啊:就像挣扎着穿上一件不合身、破旧、湿透、滑腻的衣服。不过她依然伸进去一根指头,想看自己是否能忍受那种寒冷。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他要走了。她一冲动,就穿过房子,像手电光一样悄无声息地跟着他来到后门。

与她上次用另一双眼睛看到他时相比,他似乎有了些变化。那个在她突然出现时本能地给了她一枪的魁梧变态,此刻已经萎缩成一个弓腰驼背的笨蛋,他神情茫然,就像一个负责帮主人照看婴儿的访客摊上了一个哭闹不止还尿了裤子的孩子。在他扣动扳机那会儿,那把枪看上去与他是如此浑然一体,而它现在却躺在他的口袋里,躺在她的珠宝中间,成了一团奇形怪状的凸起——老天哪!他就不能拿个包吗?而且,她还能闻出,他没冲厕所——这人是谁啊,凭什么就这样杀了她?他究竟何德何能,竟有资格成为最后一个碰她的男人?

他撬开后门上那把特型锁时实在笨手笨脚,让人看了难受;她能感觉到他巴不得踹开它,却又担心搞不定或惊扰邻居,或者两者皆是。于是他转而继续摸索,转动着钥匙,动作时而轻柔,时而粗犷,喉咙里发出沮丧的嘟囔声。

她再次冲动地向他跑去,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摸到那把钥匙。他痉挛似的一颤,门开了。

“对了,对了,”她在他耳畔低语,“你个杂种。”

他什么也没听见,不过依然回过身来查看这扇陌生的门,一张焦灼而惊诧的脸离她只有几英寸。

“走吧,走吧,”她催促他,“出去。”

他似乎使出了全部的意志力,想重新振作精神,转身出门走进后院,速度之快,她不得不跑着才能跟上。她再次惊叹于自己那敏锐的超自然感官:紧随在他身后时,她不仅能听见他紧张的呼吸和衣物的窸窣声,还能听见他的心跳——清晰的跳动来自胸膛,轻微的起伏来自太阳穴。她能闻到他脚下被雨水浸透的草叶,它们被他踩进泥土里;她还能闻到灌木上待放的花蕾,四处散落的蒲公英,后门上的常青藤,以及淡淡的洗衣粉味,来自她那些在晾衣绳上摆荡的T恤衫和内衣。

一想到自己再也不会穿这些衣服了,一想到它们会一直挂在这里,直到有人获准进入,把它们放进一只带标签的塑料袋,她就有些想哭。她跟在他身后,最后瞥了一眼那些内裤,上面有褪色的草莓图案,尽管已是洗了又洗,但穿起来依然十分称心,它们紧实、温暖、宽容地对待她当时的体重……她已不再拥有的体重。

她从凶手的穿着和天空的颜色看出,这是个冷飕飕的日子。但她却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感受不到掀动晾衣绳上那些衣物的微风。她能嗅到它的味道,却感觉不到它的吹拂。她跟着凶手穿过大门,进入屋后的小巷,赤脚踩在沙子、卵石还有碎玻璃上,感觉却跟踩在自家地毯上没什么两样。随后,想到自己再也不必穿衣服了,她啜泣起来。

他把一辆小小的蓝色面包车停在巷子里;他一打开驾驶座一侧的门,她就立即钻了进去,然后滑到副驾驶座上。她本以为他会上车坐到她身旁,但他却打开后备箱,再次原路返回她家。谢天谢地啊!她希望他回来时能拿些值钱的东西,免得她一想到自己竟因为一袋很可能被当铺拒收的戒指和胸针而死,就觉得刺痛。

同时,她审视起面包车内部,想加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然后困惑而厌恶地发现,他属于那种会听磨损褪色卡带的人,卡带上有《重金属金曲1993:特大精选》之类的标题。不过有一点很有意思:尽管此刻车门大开,车厢里充满新鲜空气和待收垃圾的味道,但她依然能轻易捕捉到些微气息,来自女人的洗面奶、爽肤水、止汗剂和血。不是死亡的血,而是生理期的血。

这很好,很好,很好:她希望他有个妻子。

一分钟后,他回来了,带着她的电视机,接着又回去拿她的卡带录音机和榨汁机。显然,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他用力关上后备箱,焦虑地喘着粗气跳上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那天夜里与他躺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许多关于他的事,包括他的名字。现在,她在他耳边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每念一遍,他那汗津津的前额上就会多出一道皱纹,眉间的褶皱也会加深一分。她能在黑暗中看清这一切,当然,这一点他妻子肯定是做不到的。不过他妻子不必看他,因为她是如此了解他,比谁都了解他。

“你有别的女人了。”他妻子说,躺在他身旁。妻子背对着他,冰凉而硬实的肩胛骨离他那副行尸走肉般黏腻的躯体只有几英寸。在他们之间那几英寸的狭缝里,躺着她,她毫不费力地钻了进去,同时也释放着压力。

“你在说什么啊?”他咳嗽了一声。

“我能从你身上闻出来。”他妻子回答。

“疯了吧你!”他反驳道。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抚弄他的下体,弄得它血液上涌。

“我告诉过你,”他妻子冷冷地说,“再这样咱俩就离婚。”

“我什么也没干。”他愤怒地恳求。耳畔仿佛有个女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敦促他放松,顺其自然。在一阵痛苦中,他带着未偿清的愧疚、恐惧和欲望向妻子伸出手去。

“把你的脏手从我身上拿开,”他妻子吓道,“留给她吧。”

在他们之间,当他的体液无声地喷涌而出、流向无处时,她已经在那不可思议的空间里蜷起身体,进入了梦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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