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勇的雨靴陷在泥浆里,每走一步都像在拔活人的牙。三十米外的混凝土搅拌车正在吞料,车斗里混着秸秆的劣质水泥泛着病态的灰白色。他握紧胸前的观音像,想起昨天那个戴眼镜的大学生质检员——那孩子往试块模具里倒水泥时,手抖得连刻度尺都拿不稳。
"老赵,搭把手!"工头老张的喊声混着雷声传来。赵大勇转身时,探照灯照亮三个被麻绳捆住的男人。最年轻的那个右耳缺了半块,伤口还粘着混凝土碎渣,正是上周揭发材料造假的刘技术员。
周牧野的白皮鞋踩进血水洼,金丝眼镜蒙着雨雾:"大勇啊,记得你闺女下个月手术?"他脚边的麻袋突然蠕动起来,露出半张糊满水泥的脸——是失踪三天的地质调查员李卫国。
搅拌车突然轰鸣着启动,赵大勇被推进驾驶室。后视镜里,周牧野正用钢笔尖戳李卫国的眉心:"听说你给省厅打了报告?石膏矿的事..."钢笔突然刺入眼眶,"...就让它烂在混凝土里吧。"
防空洞的霉味钻进鼻腔时,李默的钢笔电筒扫过洞壁弹孔。青苔覆盖的"深挖洞广积粮"标语下,七张照片在防水布上排成北斗七星状。第五张照片里的搅拌车编号XC-19910715,让他想起父亲殉职通知书上的日期。
"他们像灌香肠一样把人塞进去。"沙哑的声音从蓄水池传来。赵大勇残缺的右耳在电筒光下渗着脓血,手里攥着半块带牙印的水泥试块:"你爸不是塌方死的,他是被活埋的混凝土噎死的。"
李默的后背撞上洞壁,父亲最后一封家书的字句突然在脑海炸开:"龙潭底下有座会呼吸的矿..."他摸到防水布下的取样勺,勺柄刻着"李卫国"三个字,凹槽里嵌着片槐树皮。
"十七具尸体就是十七根钢筋,"赵大勇的指甲抠进试块裂缝,"周牧野要的不是水库,是让石膏矿渗水塌方..."他突然扯开衣襟,胸膛上密密麻麻的烫痕竟组成龙潭等高线图,"混凝土每裂一寸,地底就多口棺材!"
赵大勇跪在监理办公室,钢笔还插在质检员太阳穴上。监理日志摊开在掺料比例页,血迹模糊了"秸秆30%"的数字。他撕下日志时,发现背面用血画着棵槐树,树根处标着经纬度。
暴雨冲刷着窗外的混凝土泵车。赵大勇撬开质检员的储物柜,整盒未拆封的造影剂滚落出来。X光片上,胎儿蜷缩的形态让他想起老家泡药酒的毒蛇——王春娥的名字赫然印在患者栏,医师签名是那个总来工地视察的郑国栋。
老槐树的根系像血管般凸出地面。李默用工兵铲劈开树瘤时,腐殖土里滚出个锈蚀的饼干盒。王春娥1991年的孕检单下,压着张B超照片——胎儿锁骨处的月牙胎记,与他在卫生院看到的小满完全吻合。
"小李主任起得真早。"周牧野的鳄鱼皮鞋碾过落叶,身后保镖押着满脸血污的小满,"这棵树是我亲手种的,知道为什么选槐树吗?"他突然扯开小满的衣领,"因为槐木养魂,能镇住地底的冤鬼。"
李默摸到裤袋里的取样勺。晨雾中传来混凝土搅拌车的轰鸣,与七年前父亲遇害那天的声音重叠。周牧野的金丝眼镜闪过冷光:"给你两个选择:当抗洪英雄进省委,或者..."他踢了踢脚边的汽油桶,"...变成混凝土里的第十四根钢筋。"
赵大勇把X光片埋进槐树下时,听见地底传来空洞的回响。周牧野站在溃坝观测点,正用德语与外国工程师交谈:"...让渗水率保持在每秒3.5升..."他脚边的地质图显示,石膏矿脉正好穿过王春娥家的危房。
周牧野的笑声惊起更多飞鸟:"二十年前我能用钢笔杀人,现在..."他亮出手机里的监控画面——卫生院病房里,昏迷的王春娥正被拔掉呼吸机,"...用删除键就够了。"
手机突然响起防汛警报。李默趁机撞翻汽油桶,拉着小满滚下山坡。混凝土搅拌车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车斗里掉落的秸秆在朝阳下如同纷扬的纸钱。